吾乡之岛

Lonesome town 7

《Top of the world》

大家伙情人节快乐~

蒸煮今夜无人入眠~

【这是一只浪岛的祝福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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单子飞可能有点儿不好意思,那天之后联系吴争就不如以前频繁了。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,吴争暗暗抱怨,表白完不就该发动攻势了吗,死蠢。年后,他把儿子接回家,有日子没见了,其实很挂念他。但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达,父子俩静静地坐在饭桌上吃饭。直到说起来,下周要飞广州,在那边过夜。

“哇,那几天广州有春分音乐节啊。”儿子有点儿激动。

吴争踟躇了几天,心想要不要拉着单子飞去听音乐节。按说老单这传统中年肯定对这种活动没兴趣,去现场义务当保安还差不多。但单子飞最近一直心烦,据说最近他妈他丫头一老一小两人都有恋爱迹象,变着花样轮番犯公主病,气得他头疼。

而且,他最近记性不好,比如头一天刚问过他飞哪儿,第二天又问。比如打着电话经常“唉呀”一声:忘记给我妈买蛋糕了!忘记给单单收包裹了!唉,我西服忘公司了!

实在需要放松一下,虽然他自己从不觉得自己绷得太紧。

吴争叹了口气,还是多买了一张音乐节门票。真羡慕单大爷,摊上自己这么个贴心又有品味的朋友。

 

单子飞从深圳驱车到广州,下午时分,音乐会外围就已经停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片车子。单子分一边泊车一边数落吴争:“你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?来跟一帮小孩儿凑热闹。”

吴争正色道:“音乐不分年龄种族国界,跟爱情一样。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,我知道我那班机组就有空姐儿也要来,我约她们得了。”

单子飞说:“别麻烦了,我都在这儿了!我陪你不行嘛!”

跟着他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:“不分性别。”

被吴争听见了,轻声地笑。如果单子飞问他笑什么,他绝对不承认听见了什么。但单子飞居然没问,表情居然还有点儿羞赧。

车停好,两人先转到了售卖音乐节周边产品的区域。时间尚早,这里人还不多,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看边说,迎面撞上一群背吉它画烟熏装,奇装异服的朋克小年轻。吴争掐指一算,单子飞又要发表关于青少年着装规范的的个人见解了。却没想到,单子飞刚嫌恶地说出一个“啧”字,就在那群人里发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。

“爸!你也来听音乐节!天哪!”单单单穿着露脐装,眼妆很浓,手腕上还贴了个图腾纹身。她净顾着吃惊,眼珠子都瞪得快掉下来了,完全顾不上找点儿理由安抚她马上要发飚的爹。

有吴争和单单单的一群朋友在,单子飞到底压住了火。他阴沉着脸,压低嗓音。

“我就半天不在家,你就跑出来了,还跑得挺远。”

“爸!那些都是朋友,跟你一样,来听音乐节的!”

单子飞抓着手腕就把他闺女扯到身边来,任她不停解释,也决不答应把她放归她的小伙伴当中去。

“要么跟我们一起,要么就现在送你回去。别的不用再说了。”

单单单使劲甩手也甩不开,她愤恨又失落。但失落的不止她一个人。

吴争觉得不止失落,简直有点儿尴尬。本意是让单子飞出来放松一下,远离他那些麻烦的家务事。可现在变成了他和父女俩的三人行,真是说不出的怪异。

单单单和两个老男人一起,顿时失去了四处闲逛的兴致。吴争对单子飞说:“你和单单在草坪等我吧,我去给我儿子买点儿纪念品。”

单单单有了点儿兴致:“吴叔,您儿子也喜欢音乐?”

吴争点头:“是,特别喜欢。”

 

音乐会开始前,草坪上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。吴争还没回来,单子飞说,“不行,我得去找你吴叔。”

人声越发鼎沸,说话都得靠喊。单单单冲她爹喊:“他那么大个人又不会走丢,我们俩现在还能给他占个位置,你走了,位置就挤没了!”

单子飞只得掏出手机给吴争打电话。连着打了两个,都没有人接。

天已经黑下来了,现场越来越挤,不用力的话,挤得连电话都握不稳。单子飞开始有点担心。

第三个电话,终于打通了。

吴争说他在外围,太吵了刚才没听见电话响。他说现在人太多,已经挤不进去了,他就不去找他们了,在外围反而看得清楚点。

单子飞问他在自己几点钟方向。吴争想了想,“八点钟。”

挂断电话后,片刻音乐会就要开始了。人潮开始躁动,尖叫声此起彼伏。单子飞忽然对单单单说:“我出去找吴争。”

单单单嘴巴凑近他耳边喊:“这位置多好啊!走了就进不来了!”

“我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挤什么劲儿!你自己小心点,手机拿手上,保持联系!”

单单单无比讶异。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中,这绝对是她爹第一次把她丢下。

 

所有的人都朝里挤,只有单子飞一个人奋力朝外挤。当他踩了无数人的脚,拨开无数人的肩膀,终于在人群里看见吴争的时候,有一道蓝色的光正打在他的脸上,眉角的位置。他听歌的表情专注沉静,跟身边所有人的画风都不一样。台上的歌手此时正在温柔地唱,“再遥远一些/青春朦胧的季节/你的笑凝结在风里面/像白雪一样淹没我的眼。”

单子飞觉得眼睛有点涨,他停了脚步,又健步挤过去。“嗨。”他拍着吴争的肩。

吴争点了点头,目光继续飘回遥远的舞台。

吴争站的位置本来离最中心的人群有一定的距离,但随着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,内场外场的人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,连成一片,他们也被挤在人潮中,越来越近。

两人的左右胳膊紧密无间地贴着,就像是同一条。吴争侧后方挤过来一名女青年,一点一点往他前面挤,试图把吴争挤开。她挤一点,吴争就后退一点,渐渐越退越多,两人间的手臂失去了贴合。

“有人挤你就让,那你不得退到场外去了!”单子飞揽住他的腰让他往自己身前挪了半个身位,自己站在侧后,一只胳膊始终圈着他。

吴争只要偏过头,就正好可以对着单子飞耳语。

“你保护人的专业素质很过硬啊。”

贴得实在很近,甚至不需要大声地喊。

单子飞转过头,也刚好贴上吴争耳廓。他轻声作答:“不,没有别人,只有你。”

人群黑压压的,所有人的注意力却都在台上。他们大声地又唱又喊,掀起阵阵高潮,没人留意到观众席一角不时低语的两个男人。

压轴的歌手上场,现场观众的高呼一浪高过一浪。吴争刚回头,单子飞就主动把耳朵贴上去。

“大学的时候我最喜欢这个歌手了。那时候别人说,我一喝醉就唱他的歌,我倒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,我喝醉就断片儿。”

“后来在飞机上,我不止一次还见过他本人。我跟他说,你所有歌都有我文青时代的影子,是我青春最好的珍藏。你知道吗,他真人特别和气,一点儿架子也没有。”

“我们打赌吧,他一会儿会唱我最喜欢的老歌。”

单子飞没回答,本来这就是纯粹倾听的姿势。吴争的声音像看不见的沙粒一样流进自己耳朵里,像在渐渐填满中空的自己。这种感觉比音乐本身更让人沉醉。

吴争随着音乐轻轻晃动身子,单子飞也就随着他一晃一晃的。全场大合唱的时候吴争掏出手机,给他儿子拍了段视频,留言:瞧,这就是你爸的偶像。

儿子很快回复:爸你旁边有个大叔声音好大声,还跑调,你怎么听啊。

吴争后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听过无数次,那是单子飞扯着嗓门在唱:曾仗剑走天涯!看一看世界的繁华!

跑了点儿调,也不难听啊。他想,思绪回到了那个有点儿失真的日子,他靠在单子飞身上的感受。单子飞应该穿得不太多,他结实的胸膛紧贴着自己,心跳得有力且强烈。

吴争一直觉得在做梦。因为他几近恍惚,满心都是:“我要和这男人谈恋爱,为什么不行?”这样的念头。

直到人潮渐渐散去,他看见了单单单。

 

只需要对视一眼,他就觉察到单单单对自己有敌意了。原因毋庸置疑,可惜单直男一点儿也发现不了他女儿的少女心事。

他反而一直企图让两人熟络:“单单,你在前头听得嗨吧?我和你吴叔也挺嗨的,这音乐节有点儿意思哈。”

吴争在心里猛翻白眼,恨不得找胶带封上他的嘴。

单单单一路沉默,走进车场,忽然说:“爸,今晚我们回去吧。”

回深圳的确不太远,也就个多钟头。但在遇上女儿之前单子飞已经跟吴争说了,要和他一起回酒店。

单子飞想了想,对吴争说:“小吴你也去我家吧。”

吴争想,大概不能和单子飞谈恋爱了。好可惜,这恋爱的小火苗也就燃烧了不到一个钟头。

“不行,明天还要飞回基地。”

“不是后天吗?”

“是明天。”

“唉,瞧我最近这记性。”单子飞猛敲自己的脑袋。

吴争有点儿心疼,因为其实的确是后天。

“那你们快回吧,不早了,我也要抓紧时间回去休息。”吴争说。

说完他就走出了车场,站在路边,用手机软件打车。每次他摆出这种凌厉的态度,单子飞就不敢说反对的话。他开着车,从出口绕出去,经过路边的时候,从后视镜里看见吴争还在对面等的士。

单子飞不停打量吴争茕茕孑立的身影。这到底怎么了?刚刚靠着他的吴争还很软,怎么现在忽然就硬成块儿铁了?他苦恼地抓了把头发,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。

 

 

接下来有很长时间两人都没碰过面。春天快要结束的某一天,单子飞忽然打电话,抱怨吴争好长时间没飞过深圳了,他要去上海找他。吴争说,“你别来,我也忙呢,明天飞美国。”

“唉,好吧。”单子飞郁闷极了。

回国时,吴争落在一个小城市里。结束工作时已经到了睡觉时间,他掏开手机看了一眼,好家伙,单子飞对话框里的消息数已经变成了三个红点,新消息还不停蹦出来。

“小吴,你猜我在哪儿?”

一个地址坐标分享。红尘镇?听着像古装剧里的地名。

“你来过这地方吗?肯定没有!”

“我就没见过这么破烂的地方!你说单单单她是不是故意气她爹,你说是不是?”

“饭都没吃上,气死我了。”

“不知道我住的这是啥宾馆,一串英文名字,好好的中国旅馆不起中国名字,挺装。房间布置挺旧式的,花瓶像民国时候的,桌布是有流苏的,雕花镜子像我妈的嫁妆,床还挂古代蚊帐的。别说,单单他们还真会找地方。”

“但除了这旅馆,镇上真没法看!什么像样的房子都没有!你猜单单单怎么说?人家就是看上这儿的烂尾楼废工厂断墙壁,人家跟着一个比她大整整两辈的男老师来采风!你说是不是乱来?还好我追过来了!”

“关禁闭了,现在已经关起来了。这旅馆老房子,房门外头也能上锁,嘿!”

“小吴,我这心里头真堵得慌,真想和你说会儿话。你还没下班吧?算了,睡觉。”

“哎我操,这床底下有块板儿空的!我半边屁股悬空!”

“算求!不睡了!喝酒!喝它半宿!”

 

吴争头一回觉得单子飞这么可乐。

一开始有点儿抗拒他老说他女儿,现在倒觉得,只有他家丫头才能让单总暴走,而暴走的单总还是挺萌的。这老男人经常为了跟女儿斗法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,也是挺好玩儿的。

吴争点了一下手机上“红尘镇”这地址图标,意外发现离自己所在地竟不太远。就是镇里好像的确空荡荡的,地图上两点之间的建筑就只有一座监狱。他抬头问开车师傅:“红尘镇您方便去吗?给您加钱。”

师傅看了他一眼:“那边就是一座空城,有什么可去的,晚上怪吓人的。”

吴争笑:“您害怕?”

师傅否认:“我怕什么,我车跑不远,要加油。”

吴争又笑:“那我把您油费也报销了呗。”

 

酒店的走廊和这座镇子一样灰败,即便铺着厚厚的复古花地毯也无法掩盖。吴争的行李箱划过厚厚的柔软的地毯,卷起了一些尘土,却没有一点声音。

老单在房间里喝闷酒,吴争走到门口都敲他门了,他也不信他真能过来。直到见真人,他激动地把人拍进怀里猛捶:“小吴!大兄弟!你太够意思了!”

吴争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躲开,心道,谁要跟你哥俩好,当你大兄弟。

长时间飞行和赶路的吴机长也就得到了老单倒的一杯热水,就得听他满腔怒火地说单单单的事了。

“这丫头认了,她刚才给我认了,喜欢上她们学样的副校长!你知道那副校长吗,整大她一辈儿!”

虽然话题绕不过去,但吴争非常不想谈论单单单,谈点儿什么也比谈那丫头强。他恨不得过去把单子飞一巴掌拍醒:我坐多久的车才来这一趟,就不能谈谈我们的事吗?谈谈今晚的月亮啊,我看了一路月亮。你说今晚的月色,我会说真美!

但讨厌的单子飞才不懂夏目漱石。连吴争这份赶夜路的情趣,他都看不透。这人吧,无趣透了。

吴争盯着餐盘上一大块红红的牛肉,面无表情:“所以呢,你以后都不想让你女儿嫁吗?”

单子飞青筋暴起:“那也不能嫁那个梁老师!你刚才没听明白呢?那人四十几了,比你都大!人模狗样的一教书先生,四十多岁还没结婚,你说像话吗?

吴争无语极了,什么叫比我都大?我很老吗?你才老,全家都老,特别烦恼的老男人。

但内心再波澜,表情也得控制好。吴争淡淡地说:“哦,年龄大有什么问题吗?”

“没问题?!”单子飞眉毛都竖起来了。

“她想追谁就去追,她想跟谁谈恋爱就去谈。这不是谁的女儿谁的爹的事,这是作为一个人的权利。她先是个人,才是你女儿。”吴争暗暗起誓,这种废话他上次在三亚已经说过一次了,绝不和单子飞这王八蛋说第三遍。

“如果你儿子要找个老娘们儿呢?你不管?”

“还是那句话:自己做自己的选择,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”

“……”单子飞扶着额头,“不,你跟我不一样。你不理解我。”

吴争内心悲愤,他不想看对方这样难过愤怒,一头扎进窠臼的死胡同,可他又无能为力,一个人固有的思维哪能这么容易改变。

他耸了一下肩膀说:“随便吧。”

 

单子飞盯着吴争看了老长时间。吴争发现其实单子飞属于酒量深不见底的那种人,但他非常擅长在酒后故作醉态。现在就是——平常他绝不会这么直勾勾地长时间盯着自己的脸看。

吴争垂下眼睛,脸都红了。

好几分钟的工夫,单子飞终于得出结论:“小吴,你睫毛好长。”

直男们大多不懂夏目漱石,直男们大多也不会撩人。所以就算只是这种普通程度的情话,从单子飞嘴里说出来,撩人的指数也蹭蹭加倍啊!

吴争这张脸早习惯了被人夸,哪怕路人甲变着花样地跟屁股后面夸他半小时他也能面不改色。没成想,单子飞一句睫毛好长,竟然他脸红到了脖子根。他不想表现出羞赧的样子,但左手还是不听使唤地抬起来遮住了眼睛。却没能遮住泛红的耳朵。

单子飞觉得这系列小动作万分可爱,心动不已,因而不满地问:“上次咱们谈的问题,你怎么考虑这么久啊?想好了吗?”

也许今天一见面,单子飞接过吴争拉杆箱的时候就问:考虑好了吗?没准“好了啊”这种话都会情不自禁地从吴争嘴里脱口而出。他其实非常想单子飞,他的气味,身体的触觉,哪怕说表白的话也像发号施令一样磊落亮堂的气势。他常常在外地,住在陌生的宾馆里,每天接触无数张陌生的脸。他无数次地冲上云端,也没再有过当单子飞在飞机上时那种征服世界的感觉了。有时候他在浴室里Z渎,每当回忆起紧贴他脊背的单子飞紧绷的身体,他就兴奋得眼前一片花白。

但此刻,单子飞刚刚才说了许多他生活中的烦恼,现实无比冷硬,吴争也不得不回到现实。现实……怕是不行。

他拿掉遮住眼睛的手:“你在催我?”

“没有,绝对没有,”单子飞笑得有多慈祥,吴争就有多心酸。“我就是,关心一下进度,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我可不同意,哈哈。”

 

回房间的时候,吴争听着身后替自己拖着行李箱的单子飞的脚步声,强忍着忽然停下脚步让自己的背撞进他怀里的坏心眼,竟品出了一丝隐秘的甜蜜。

这样就该知足了,他对自己说。

旅馆本就冷清,后半夜走廊上早没人了。吴争刚把房间打开,单子飞紧跟在身后就钻了进去。

吴争:“你进来干嘛?”

单子飞:“我呆一会儿,绝对不影响你休息。”

吴争:“你呆这儿干嘛?”

单子飞:“看你呗。”

吴争:“看我洗澡?”

单子飞:“……”

吴争:“看我上厕所?”

单子飞:“……”

吴争:“还是要看我什么呢?”

单子飞:“那我,那我走了。”

吴争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心理变化和行为动机,但是当他看见单子飞可怜巴巴地转身去开门的时候,他发誓在他眼中单子飞起了变化,不再是这么一个牛高马大的大个儿男人,单子飞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儿,非常小的男孩儿,一直得不到橱窗里巴望的糖果,糖果店要关门了,只得委屈地转身离开。

他用力抓住单子飞的肩膀,把他掰过来,压到门板上,胸膛紧贴得没有缝隙,这是他今天他一直都想做的事。然后飞快地,在单子飞因为惊讶而半开的唇上触碰了一下。

 

这种性质的吻用来发挥任何作用都是不够的,但它又的确,是一个已经存在的吻。

吴争靠在老旧的门板上认命地想,所以,就这样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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