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乡之岛

【剪配】【段绍荣×司徒】淹没(八)

段绍荣想跟司徒说会儿告别的话,但司徒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;他想让佣人给司徒收拾行礼,但司徒怎么也不愿意开门。所以出发的时间到了,可司徒什么都没带;段绍荣想了满脑子要交代他的事情,也只能简化为几句词不达意的话。

“世道不太平,人在这世道上千万要当心。别总那么大大咧咧,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定别再卷进去了。千万注意。”

段绍荣还想多说几句,但他看见司徒的样子,知道说得再多他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。他把他送到了大门口,但没和他一起去港口。他向司徒挥手,司徒没看他,直到消失在路口,司徒连头也没回过。

 

司徒走之后段绍荣一直呆在房间里。午饭没吃,晚饭时间也过了,可没人敢去叫他。

段绍荣也没想什么,就是一时觉得房里憋闷得慌,开了所有的窗户都没用;一时又觉得灌进来的寒风冷得紧,连忙把窗户都关上。只是看见司徒放在他房间里的唱机时,觉得有些悲凉从心中生出来;想放一曲司徒最爱的歌来听,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使那玩意。摆弄了一阵,忽然听见门口传来“咚”的一声。

他想问是谁,但刚一回头,就看见司徒踹开门走进来,把一只箱子扔在地上。他记得那只箱子,因为司徒什么行李也没带,他就给了他这只箱子,里面装得全是钱——他也没想到还有什么能比钱更实用。他还打算给司徒一把枪,他对司徒说,以后用枪要小心,之前不愿意配枪给他,因为觉得如果一旦用上枪,那他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了。他本来应该与他们不同。司徒虽然还是一副什么话听都不进去的样子,但他果断地拒绝了他递过去的枪。

而现在司徒嫌恶地把箱子一脚踢开,径直走上来扑到段绍荣身上,用力地搂他,这姿势让段绍荣第一次意识到司徒个子很高,甚至说不准比自己还高一些。

“我不想走,让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干坏事吧。”司徒喘着粗气说。他的全身都冰凉凉的,衣服好像还有点潮湿。

段绍荣没回话,此刻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他觉得眼前有点儿发黑,大概是司徒的双手把自己箍得太紧了;可他却更加用力地箍着司徒。

“可是你为什么不留我啊?”司徒的声音抖得厉害。

这个问题段绍荣也问过自己,他知道再来一遍他也一样不会挽留他。可是司徒回来了,不是梦,他真真回来了,再想这问题又做什么呢?段绍荣胡乱地亲他,使劲呼吸他身上的各种好闻和不好闻的味道,司徒也一样。两个人像扭打在一起似的滚到了床上去。

段绍荣的门整整一天一夜都是关着的。这次真的没有任何人敢去叫他了。

 

在段绍荣准备回商会的那天早上,他决定以后大大方方地领着司徒出双入对,以爱人的身份把他介绍给乡下的小姨子玉珍以及在国外的女儿女婿,如果司徒愿意,但甚至愿意和他办个婚礼。

“那你的计划呢?不是打算假意怀疑我,揪出那个内奸吗?”司徒一边给段绍荣按腰一边偏过头问他,妩媚的样子让段绍荣又想放弃去商会的打算。

“从让你走开始我就放弃啦,真怀疑你我哪能放你走。”段绍荣站起来把衬衫扣好,还罕见地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口。“反正上海滩想杀我段绍荣的人多了去了,有本事就来吧。爱谁谁。”

司徒趴回床上去,往身上裹了条薄单。他好像有点儿不舒服似的伸了伸腰。“你怀疑老四还是老六啊?老四他最讨厌我。”

“不是老四,他那榆木脑瓜,都是让人教唆的。”司徒的样子把衣着整齐的段绍荣又勾回了床上去。

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,你就别理了。”

“我才爱不理别人的事,我只在意你。”

 

段绍荣离开之后,司徒起来围着大屋走了个遍,从大厅到厨房,从茶室到账房。有些地方他一次都没去过,有些地方他虽然常呆,可从来没有一刻心中有过归属感,只觉得这是段绍荣的地方,所以也是他的安身之所吧。如果段绍荣不在,他甚至觉得大屋哪里都空落落的有点儿可怕。可现在好像不同了:感觉就像从前在伊玲的那个小屋里,置身哪里都是熟悉并且自在的,甚至会让他想到“家”这样的词。

司徒决定第二天回荣记的时候,也像这样把每个地方都转一转。

在司徒离开段绍荣之后他想过,若非那天他非要把荣记每个地方都看个遍,也许他现在还没发现段绍荣的秘密,他们现在还高高兴兴地在一起;也许段绍荣会逐渐听进去自己的话,放弃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;又或者随着上海一步步的陷落,段绍荣和他在历史洪流的漩涡中苦苦支撑着对方,等待着更好时代的来临。

然而每当做完白日梦他都会自嘲的笑笑,从小到大颠沛游离的经历让他不得不明白:也许改变一个段绍荣不难,但生在这样的世道,要改变自己的命运,是何其的艰难。

 

 

这次司徒回到商会,感觉所有人都对自己客气了不少,只有黄老四,仍是做出一副不怎么待见他的样子。

老六安排了他手下一个叫小刀的给司徒汇报近几日的事项。司徒却觉得自己不怎么愿意听,一是此人的面目实在可憎,绝非什么善类;二是他好像忽然对进货出货、入库出库这些以前让自己乐此不疲的事失去了兴趣。

他打发了小刀走,自己绕着荣记小楼出去遛了一圈儿,又在屋里闲逛起来。

荣记二楼有个独立的房间,其实是会长的办公室,但段绍荣通常都在大厅里宴客谈事,倒是极少进去。司徒想起老六不久前告诉过他,段绍荣爱热闹,一向不愿独自呆在这房间里,但房间里清静,司徒做事的时候倒是可以用。

他打开门,空气中一种长时间没有透过气的淡淡霉味扑鼻而来。司徒连忙去开窗,然后打算在段绍荣的椅子上坐一坐,又发现椅子上都积了层灰。

“都没个人进来做清洁。”司徒抱怨,把那椅子抽出来,桌下赫然露出了一只箱子。

这箱子虽然平凡无奇,但在司徒看来,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。当日在火车站,就是因为有人误把这只箱子给了自己,才会导致伊玲被枪杀,而自己被日本人捉去几乎被活活折磨致死。这只箱子曾经出现在他无数个梦魇里,给他带来过无尽的绝望惊恐,他死也不会认错。

可这箱子,为什么会在这里呢?

司徒觉得极大的恐惧袭来,或许仅只是这只箱子,就能给他已经足够荒诞的命运再次沉重的一击。但即便如此,他必须打开那只箱子。

果然,箱子里是同样的那叠资料。那天被日本人抓到之前,他躲在花旗旅馆看过这些资料。里面有暗杀的日本特务名单,也有地下党方面的联络人,甚至还有一把枪。

司徒脱力地坐在地上。许多的可能性在他脑里绕来绕去,但都无法组合成一个合情合理的完整事件——那种可怕的可能性一旦说通了,那么如果司徒在过去的半年里还过过些尚算幸福的日子,现在看来,那些日子无异于凌迟。

司徒全身都不住地悉悉索索抖起来,偏偏这时候,他发现箱子里多了封信。信封上写着:段绍荣先生亲启。

信自然是打开过的,看语气来自于一名神秘的中间人。

“段先生所策划之车站骚乱绝妙至极,是日日方枪杀地下党五人,杀手一人。闻段先生爱美心切,现暂拘司徒先生于囹圄之中,若先生应允日方开出之条款,日方承诺定与先生长久共荣,而段先生亦可得手垂青之人,无后顾之忧。”

署名J先生。

 

司徒已经不自觉瘫坐在地上,又坚定地站了起来。

若有一丝疑点,他都不愿相信是事实。可现在,好像已经没什么可怀疑的了。

一直以来,段绍荣都没刻意掩饰过自己是个有七情六欲、混三教九流的俗人。但这丁点不妨碍司徒将他视作英雄看待——因为他的确是他的救世主,一次次将他从绝望的深渊泥淖中拉出。

可,原来将自己推下去的竟也是他。

司徒发现自己居然笑了。前几天,段绍荣已经发善心要将自己送离上海了。如果不回来,那么到死的那天,他都不知道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原来是个卑鄙龌龊、卖国求荣的小人、伪君子。

可世上偏偏有自己这样傻的人。船开了,送行的人们散去了,他忽然把段绍荣给他的行李箱抛回岸上,然后一头跳进了水里。

他听见身后有人惊呼,船员急得骂爹骂娘。可当时的他认定必须要这样做,过没有段绍荣的日子,也许他会死。

——这次,应该没什么能再让自己回头,让自己傻乎乎地再从甲板上跳下来了吧。

 

 

司徒回荣记的第一天,莫名其妙又失踪了。

这次他决计是想好了要走。他放在段绍荣柜子里的衣服全都收走了,段绍荣上一次为他准备而他没用的钱也通通没了。

段绍荣气结得紧,因为当天他和老四去印刷厂谈事,老四还因为他计划要和司徒搞婚礼的事而笑话了他很久。

“老子喜欢,谁管得了?”他对老四说。

这事让他失了面子倒是其次,主要是他发现司徒走之前翻过那只箱子。箱子是当初老六从花旗旅馆给他找来的,并由此断定失踪的司徒一定在日本人手上。他厌见那些东西得很,一念之差又没直接扔掉,就丢在了长久不用的办公室里。一定是这只箱子让司徒有些误会,他急于向他解释清楚。

可是他的人把整个上海滩都掀得翻过来了,还是没发现司徒的踪影。

段绍荣真的急了。他知道司徒外柔内刚的性子,如果他认定了不再见段绍荣,怕是已经走得远远的了。

段绍荣双手握拳,远远从窗口望着人来人往的港口。他想起上一次准备送司徒走的场景,在大屋门口,他给了他一张到重庆的票。

他把老四叫来,摁着他的头在耳边低声吩咐:“去重庆找他。再不然就去成都、昆明、长沙、武汉。找不到他,别回来见你大哥。”


评论(12)

热度(51)